李嵩 中天戲水圖
端午節(jié)的設立,昭示著中華文明的偉大科學-人文傳統(tǒng)——以天文歷法的觀測、實驗、推算、整合為核心、措置全國農(nóng)耕制度、二十四節(jié)氣為核心的時序制度(時憲,古典憲政制度之一)、天子行大禮祭祀天地神明祖先、天子為代表的中央政府,定期頒布歷法制度;作為地方政府的諸侯受之,再頒布于民間百姓的古典禮樂-政教制度的一部分,今人不學,每到端午節(jié),必與戰(zhàn)國秦漢風俗——懷念屈原混為一談,中國固有科學-人文知識之匱乏,由此可見一斑。
今再普及一遍由此相關的中國古典天文歷法的基本知識(近期《清風廬》曾有系列文章介紹“天文考古學”知識),誠盼政府職能部門、傳媒機構(gòu)、學術教育機器、讀者大眾等各層次有識之士,多予傳播,幸勿再“以訛傳訛”矣!
端午節(jié)的由來,其背后的天文歷法學知識,如下:
端午節(jié)的設立,與中國天文歷法、節(jié)氣物候的最重要時空節(jié)點之一的夏至(冬至、夏至、春分、秋分)有關。
夏至這一天,太陽運行宇宙中天,正午到達上中天的最高位置,是一年之中天球最高視位置的頂端,故稱“端點”,而這一天太陽投在大地上的影子最短,時處正午,故稱“端午節(jié)”,即夏至節(jié)、天長節(jié)。
伴隨天上日月星象與中國歷法(每一個太陽回歸年為365·25天,0·25天乃一天四分之一,故中國歷法稱“四分歷”)呈規(guī)律性的變動、整合(需要置閏月閏年等),每年的端午節(jié),會逐漸與夏至日相差一個月左右。
譬如2016年6月9日之端午節(jié),與夏至日(6月21日)相差12天,所以,國家節(jié)日、民間節(jié)氣,就把端午節(jié)變通設立為端“五”節(jié),即農(nóng)歷五月初五,預示著太陽即將運動至最高端點(實際上,最高端點在夏至日),天地陰陽二氣交合謂之“午”,總之,炎熱的夏季正式拉開了大幕。
顧炎武《日知錄》謂“三代以上,家家戶戶懂得天文歷算之學”云云,暴秦焚書坑儒,殘滅典籍,秦漢以下,中國天文歷法學,由伏羲神農(nóng)黃帝堯舜夏商周之燦爛繁盛,迅速萎縮為專門之學,漢武帝命有司匡正歲時歷法、議行昭告天地之封禪大典,天文正、地氣準、時憲理,人文政教乃大治焉,司馬遷父司馬談典史而議論不合,被擯斥于這一國家大典之外,遂羞憤而死,臨終命子“尊儒”,自棄《論六家要旨》之尊道家而改宗儒家,司馬遷垂淚接受遺命,與老師董仲舒、孔安國等,襄助武帝“崇儒更化”,中國巍然開創(chuàng)外攘蠻夷、內(nèi)尊儒士的偉大盛世,隋唐宋明繼之,天文歷法之道,垂象日月星辰,節(jié)律大地眾生,妙合天地百物,至矣哉!
余自2000年后,陸續(xù)購置、收藏、研究以“天文考古學”為當代國際學術思潮主潮的淵源之一的、有關中國古典科學、科學史的各種著作,注意研讀《中國國家天文》雜志,該雜志,曾將已故天文學家伊世同先生的文章,作為重要遺著,發(fā)表于《中國國家天文》總第25期(2009年第6期)上,名為《夏之神——端午節(jié)的故事》(52-62頁)。
余仔細研讀多遍,用紅筆在原先閱讀時標記的鉛筆道上再予醒目標記出來,漸漸地,伏羲之前人類遠古時代的文明發(fā)展線索與圖景,逐漸清晰起來:文明起源于火種的發(fā)現(xiàn)和保存,伏羲之前的燧人氏,原是發(fā)現(xiàn)火種的部族,因普遍將采火技術傳授給其他部族,促進文明進步,所以被人們敬仰、崇拜為“火神爺”。后世負責保管火種、祭祀火神爺?shù)墓賳T稱火正、南正,神農(nóng)炎帝部族和蚩尤、三苗九黎等部族,均一度執(zhí)掌火正官職。
中華文明祭祀火神爺燧人氏,只是為了感謝其傳播火種、促進文明、保障民生的功德,與中東、北非、南亞等地的拜日、拜火等原始宗教之奢望來世、厭棄人文,不可同日而語。
中華精神信仰體系,始終是世俗人文主義的精神體系,換言之,在中華大地之上,所有崇拜、祭祀活動,全圍繞著改善人類世俗生活、促進文明進步這一科技-人文偉大核心展開,其神秘性,僅僅是滿足人類世俗生活的詩意性表達這一儀式需要。中國人的一切根本性智慧,都是要合理地、詩意地、優(yōu)美地度過人間有限而美滿的世俗生活,而不是奢望在死后再追求一種無限持存的天堂生活,因此,中國人對一切大自然存在、人文社會形態(tài),不存超越性的幻想與奢求,因此也不會爆發(fā)各種宗教、邪教、巫術、拜神、拜物等原教旨主義的病態(tài)狂熱。
譬如,伏羲之所以被中國人尊為“三皇之首、百王之先、人文初祖”,主要就因為他毅然“取犧牲以供庖廚”,即將祭祀貢品,分發(fā)給百姓食用,讓原本專供神靈享用的熟食,進入百姓的廚房餐桌,從而極大地促進人腦、人體發(fā)育,伏羲因此又名“庖犧”,也就是“那個敢于把供奉神靈的犧牲(熟食)制成凡人庖廚享用的食品的那個部族的首領”;故而伏羲時代的中華民族,能夠體力、智力日益發(fā)達,逐漸摸索、發(fā)現(xiàn)、掌握數(shù)理法則與人文法則、天上秩序與大地秩序之間高度和諧統(tǒng)一的哲理模式——《河圖易經(jīng)》體系;同時,伏羲創(chuàng)立“儷皮之禮以正婚姻”的原始婚姻家族制度,人類性愛活動的規(guī)整協(xié)調(diào),進一步促進文明生活秩序與人口繁衍不息,締造出中華文明的不斷輝煌!
殊堪注意的是,中國人所抱定的“天下一家、中國一人”的大同主義信念,自燧人、伏羲、神農(nóng)、黃帝時代就暢行無阻,表現(xiàn)之一,就是燧人氏的采火技術、火種保存技術;伏羲氏的結(jié)繩捕魚技術、狩獵畜牧技術、熟食制度、婚姻制度、《河圖》等計算、推演、記錄天象人事等人文制度;神農(nóng)炎帝,又稱“烈山氏”之焚燒山林、開荒造田等農(nóng)耕技術、煎制草藥以治療等中醫(yī)技術,所有這些重大的文明技術與生活制度,發(fā)明部族一律采取公開傳授給其他部族的大同主義態(tài)度,而那些企圖保守某項技術訣竅以稱霸諸侯的部族勢力,譬如“共工氏振滔洪水以淹天下”、蚩尤部族把持鹽池、依憑火攻而侵漁諸侯的霸道行為,最終被伏羲、黃帝等圣王制止、剪除、平定,促使人類文明生活的各項技術發(fā)明、制度創(chuàng)立,在中華大地之上得以最大幅度地廣泛傳播,“圣者通也”,伏羲、神農(nóng)、黃帝之偉大文明事業(yè),建筑在全人類生命大一統(tǒng)(大同主義)的文明傳播秩序之上。
人類大一統(tǒng)文明,始于伏羲。從伏羲文明再往前追溯,至遠古時代,則距今已綿延兩萬五千年以上。著名天文學家伊世同在《夏之神——端午節(jié)的故事》中,揭示出一個極其重大的人類文明史的開端之謎:司馬遷《史記·天官書》描述的五大行星——木星(歲星)、火星(熒惑星)、土星(填星)、金星(太白星)、水星(辰星),與日、月合組而成宇宙秩序之大星辰系統(tǒng)(“七政”),五星又稱五緯,在“四象”二十八宿之間穿越。夏至日,火星熒惑,恰好與青龍七宿(由角亢氐房心尾箕七星組成)中的心宿,處于緊密相關的正南位置,古人稱之為“龍心大火”。
伊世同先生詳細論之曰:
以龍心大火為參照點,用天文學歲差法去推算,知道龍心大火位于正南(子夜上中天)的史前紀年約在24500年前(公元前22500年),足見這類敬天法祖式的承傳關系有多么悠久?!谛强瘴恢镁W(wǎng)絡關系中,可以說被天球各類坐標系鎖得牢牢的,大火可視為史前天文紀
年推導的坐標原點,無法動搖。一旦夏至夜空中的星象鎖定,則夏至時的太陽位置也不難求得?!?4500年前,太陽在夏至時的準確位置當在畢宿的大星(畢宿五)附近的黃道夏至點。太陽所在位置(即當年的夏至點)附近的背景恒星隨同太陽升沒,用肉眼是看不見的,只能看到與太陽有一定角距離的星象。又因日出前和日沒后的晨昏蒙影(薄明)影響,不同緯度帶上的觀測者,想看到偕日出星象和偕日沒星象,觀測條件則大不相同。要言之,中低緯度帶上的觀測者,多以偕日出或偕日沒觀測法去比對晨昏星象,高緯度帶上(例如極圈附近)的觀測者,由于天體視運動接近于沿當?shù)氐牡仄骄€平移,無法以偕日出或偕日沒法去比對晨昏星象,僅能用對日照法去觀察子夜前后的星象,多方核定或考據(jù)結(jié)果表明,二十八宿恒星星座,實始于高緯度帶的觀測,但因近冰期的來臨,隨先民遷徙到中低緯度帶。
這篇遺文的卓越發(fā)現(xiàn)與推斷,有如下幾個要點:
第一,根據(jù)夏至日的星象鎖定,推斷出史前紀年亦即人類對天象進行原始觀測、紀錄的年份是距今24500年。
第二,伏羲《河圖易經(jīng)》“確實符合兩萬多年前呈現(xiàn)的原始星象”,換言之,伏羲《河圖易經(jīng)》體系,是2萬5千年以來天空星象運轉(zhuǎn)不息的偉大紀錄。
第三,地球上的高緯度帶居民,過著半年黑夜為主、另半年白晝?yōu)橹鞯暮诎追置鞯纳睿@應當是太極分兩儀誕生“陰陽”這一偉大觀念的根源。
第四,中緯度帶的天象、物候,以四季分明為主軸,伴隨著近冰期的來臨、全球氣候轉(zhuǎn)暖、高緯度帶居民向中低緯度帶的遷徙、高中低不同緯度帶居民的觀念不斷融合,兩儀與四象體系亦不斷融合,這一融合大約在距今6500年前后完成,標志就是河南濮陽西水坡1987年45號墓穴出土的青龍、白虎蚌殼堆壘,“6500年前,應視為史前和入史之交的年限。”
第五,頻繁遭受晚清民初以來“疑古學派”肢解、扭曲、妄斷的經(jīng)典文獻《尚書》、《夏小正》等所有華夏正經(jīng)、正史記載的歷史事件與天象紀錄之間,彼此印證、鎖定,構(gòu)成人類文明活動的最精確紀錄,而史前大洪水、人種大遷徙以及印第安人種、蒙古人種與中原人種的相似性、殷商王朝重占卜的“薩滿巫風”問題等重重疑惑,亦可一朝廓清矣。
中國古語“三皇治世,五帝為君”,從廟堂儒士,三公九卿,到山野村夫、咿呀幼兒,無不尊崇三皇五帝時代創(chuàng)建中華文明的偉大功德,透徹了解這一歷史傳承:三皇時代,乃天下大治之世;五帝為君,意味著天下諸侯漸次歸于一統(tǒng),君者群也,即能合群共治,使天下諸侯萬民,歸于中國大一統(tǒng)者也;自伏羲《河圖》到堯舜三代之《尚書》、《周禮》、孔子《易傳》、《春秋》,其所飽含的憲政思想、文明制度,歷代沿襲、尊奉,堪稱不朽的“經(jīng)典文獻”,足以垂世立范,與天地日月并立交輝,中華文明因此長盛不衰:經(jīng)者徑也,天地宇宙大生命自由舒展之制度路徑、精神秩序;典者常也,乃人類文明不變之常理、法則,經(jīng)典智慧基礎上的經(jīng)典文明,上合天道,下理人心,故《易》謂可大可久。
湯因比在《歷史研究》、《展望21世紀》和《人類與大地母親》這三部不朽之作中,以令人贊嘆的巨匠筆觸,剖析中華文明之獨特成就曰:“中國歷史的最大特點是:大一統(tǒng)文明的理想,歷經(jīng)各種挫折與分裂,而一再獲得實現(xiàn)。”柳詒征《中國文化史》、錢穆《國史大綱》亦言:“中國歷經(jīng)重大頓挫、分裂,但每次非但不會崩解或斷裂,反而不斷復原并擴大,實在是人類史的一大奇跡!”唯一合理的解釋是:中華文明掌握了人類合理生活、自由幸福、長治久安的寶貴方法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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