雅斯貝爾斯
歐洲工業(yè)化浪潮席卷世界,其內在矛盾,被20世紀的偉大賢哲卡爾·雅斯貝爾斯(1883-1969)在《歷史的起源與目標》(1949)一書中加以揭示:“癥結所在,是缺乏信仰的啟蒙運動、求助于暴力而企圖用理性改造歷史的法國大革命、自信能知道上帝是什么和上帝要什么的費希特、黑格爾為代表的德國唯心主義哲學”!
真不愧為一流的歷史哲學大師!
存在主義思想家卡爾·雅斯貝爾斯在《歷史的起源與目標》中,對“什么造就了現(xiàn)狀”、即造就了歐洲在不到20年間連續(xù)爆發(fā)兩次世界大戰(zhàn)、納粹大屠殺以及歐亞文明的一系列毀滅等,即這一系列“現(xiàn)代文明的悲劇”的深刻原因,做出了偉大斷言——“無信仰的啟蒙運動”、“無理性的法國大革命”和“無節(jié)制地企圖虛構唯心(或唯物)的烏托邦、進而妄窺上帝神秘、扭曲人性歷史、屢遭敗績卻仍自我夸誕為‘終極真理’的德國近代哲學”,是最近200年文明危機的總根源。
深思、清算這一總根源,是全球文明新生的關鍵一步。
1,當代文明的癥結:啟蒙獨斷思維、法國革命的砸爛遺產與空洞的德國唯心主義哲學
無論是啟蒙運動的無神論,還是喪失理性、屠殺教士以及不同政見者的法國大革命,還是自詡為“懂得上帝為何物、歷史為何物”或“歷史發(fā)展的鐵律”的德國近代哲學,都導致近代文明的盲目意志力——“啟蒙主義工具理性”,被蠻橫地運用于、強加于所有文明狀態(tài)、自然狀態(tài)之上,使全世界陷入內外一片火海:從歐洲各國的內部沖突(勞資矛盾和列強矛盾)中,不斷外泄其罪惡,為連綿不斷的殖民戰(zhàn)爭、各國大動蕩、大屠殺、大清洗、兩次世界大戰(zhàn)、冷戰(zhàn)、局部戰(zhàn)爭、恐怖主義、生態(tài)滅絕等等,而“歐洲工具理性”,依然故我,以無限的分解、解析、操縱模式,以跨國公司、全球金融、全球市場等全球工商科技的巨大權勢為依托,強加其盲目意志,于一切生命、生態(tài)、文明的完整性之上,不僅自身趨于沒落和腐敗,而且?guī)Ыo全世界以“莫測的命運”。
與邵雍的《皇極經世》一樣“世事洞明”,奧斯瓦爾德·施賓格勒(1880-1936)在1918年發(fā)表巨著《西方的沒落》,此前此后,一大批賢哲,從中國的“民國七賢”,到印度的泰戈爾,美國的惠特曼、梭羅、愛倫·坡、歐文·白璧德,再到叔本華、尼采、柏格森、維特根斯坦、海德格爾、湯因比等等賢明的智慧大師,一再重復他們的真理性發(fā)現(xiàn):為了每一個生命,停下工具理性的解析之刀!
自然不可改良,人性不可改良,全人類的文明大生命、每一個體的小生命,具有內在的完整、豐足、充實、自由與美,如同一幅織錦,整全完美、渾然一體、不可分割;從孔子“予欲無言……天何言哉”、老子《道德經》“為道日損,損而又損,以至于無為”,再到佛陀“不可思議”、耶穌“我就是道路、真理和生命!”;從引導但丁游歷地獄、煉獄的維吉爾等“異教詩哲”,到杰克·凱如阿克等現(xiàn)代的“《荒涼天使》”,這些堅韌而柔美的靈魂,昂起頭顱和身軀,代表全人類和奧秘自然的偉大神意,迎著工商科技的鐵蹄、剪刀、柳葉刀,大聲斷喝:放下屠刀!還我自由!
這強大的吶喊與復活之聲,響徹了全部歷史。
邁斯特,就是這最早覺醒之人、最早吶喊之聲。
2,啟蒙獨斷主義的工具理性,造就了現(xiàn)代野蠻
啟蒙現(xiàn)代性統(tǒng)治下的現(xiàn)代文明,表現(xiàn)在對外在問題窮究不舍式的自我靡費,內在問題上的混亂、荒蕪。
啟蒙工具理性思維的一大弊病,就是對外在事物進行窮追不舍地條分縷析,反而造成對萬物生命、內在生機的全然蒙昧、混亂與文明傳播秩序、人類內外治理上的荒蕪不堪。
法國大革命爆發(fā)之后,僅僅六年時間,國民議會就頒布了高達15479部的法律,浩如煙海的法規(guī)、條文無人遵守,只落得操權者弄權索賄,無權者鉆隙越法,事物本來的秩序,陷于毀滅。邁斯特對此精辟揭示道,以啟蒙主義為代表的“現(xiàn)代哲學太看重物質,太過傲慢,無法窺見政治活動的真正源泉。這樣的傻瓜居然相信,國民議會就能規(guī)范一個民族,相信憲法,即適合于一個民族、賦予其一定政體的憲法,就像任何其他人造物一樣,只需智力、學識和實踐;他相信,制憲的手藝是可以學會的,只要人們想得到它,就能對別人說:‘給我們造一個政府吧’,就像告訴工匠‘給我們造一個蒸汽機或織襪機吧’一樣。然而,跟數(shù)學命題一樣確鑿可靠的真理是:‘沒有偉大的制度是協(xié)商的結果’,人造之物的脆弱程度,與參與此事的人數(shù)成反比……”
而真正的立法者,深深扎根人類的良知、民族的傳統(tǒng)和奧秘的神意啟迪中,可謂“言出而法隨”:“真正的立法者,是不會四處探路的;他說:就這樣辦,整個機器就開動了?!?
古典憲政秩序、自由政體的基本信條、偉大人文治理與教化的基本信條,作為偉大文明的內在肌理,猶如《尚書》所言、所創(chuàng)立憲政制度之偉大精神——“民之所欲,天必從之”,猶如孔子所言“仁者愛人”,又猶如《摩西十誡》等法條,大氣磅礴、簡單明了、便捷易行,卻又燦如日月、朗若乾坤,毫無《老子》所謂“法令滋彰,盜賊多有”之滋章漫漶、上下鉆隙之患。
司馬光《資治通鑒》所謂“政簡風清”最能概括古典憲政與自由秩序之根本,一切亂世敗政,都從法條嚴苛開始。恰如《孟子》所批評:“上無道揆,下無法守,君子犯義,小人犯刑”,寥寥數(shù)語,括盡古今政教之興亡——立法者居天下大位、高高在上,但內心毫無“道揆”即以道義揆度天下、經營天下的能力,只能搜刮民財、禍害民生,下層百姓生計窘迫,必然違法犯罪;君子在朝堂之上不能忠諫,在鄉(xiāng)野江湖之下不能主持正義、救濟民困,此為“犯義”;小人富則驕橫,窮則無賴,見天下無道,必然“犯刑”,如此上下相奪,家必破,國必亡,天下必大亂!
“亞圣”孟子之言,信哉!偉哉!
3,人類環(huán)境高度組織化(官僚化)造成的巨大野蠻
某日,予偶入北師大主樓高大的“管理層大廈”,驀然之間,加拿大著名傳播學家哈羅德·伊尼斯《傳播的偏向》一書所言,活生生地展現(xiàn)眼前——各樓層、各個辦公室里,人頭攢動、紙片紛飛,全樓上下數(shù)百、千臺電腦齊刷刷地開動著、演算著、撰寫著、統(tǒng)計著……數(shù)百名、上千名管理人員,都匍匐在電腦前操縱著、規(guī)定著、貫徹著、實施著、決定著、推進著什么,人人忙得大汗淋漓、焦頭爛額——
伊尼斯謂之“外部環(huán)境過分的組織化(官僚化)導致了我們缺乏思想的組織化”,精神生活混亂“總體上使人類退化”,而這一番景象,邁斯特早在200年前即已預言:
這是架多么龐大的機器!有多少彈簧和齒輪!南轅北轍的部件發(fā)出怎樣的爆裂聲!雇了多少人來維修保養(yǎng)它!一切的一切都表明,它沒有一種運動符合自然,因為大自然創(chuàng)造物的首要特點,就是威勢伴隨著手段的節(jié)約:一切各得其所,沒有震蕩,沒有波動;摩擦輕緩適中,絕無噪音,莊嚴肅穆。因此,自然機制有著完美的勻稱、精確的均衡和嚴格的對稱,使迅疾的運動也有令人愜意的安詳外表。
比較而觀,深思《清明上河圖》所描繪的“中華憲政秩序”下古典文明之繁榮富庶,深思這一秩序(邁斯特謂之自由政體)所呈現(xiàn)的古典精神之包容廣大、清明自由、恬美安詳、融洽和睦;由此上推兩三千年,《尚書》所載、孔子所言、漢高祖、惠、文、景、武諸帝所創(chuàng)設、董仲舒、司馬遷、孔安國諸儒所闡明、中華民族巍然燦然締造出的偉大文明,哪一宏綱、哪一細節(jié),能削足適履地符合“封建專制、停滯僵化”的觀感?!
4,草率而武斷的誤判,造成偉大治理傳統(tǒng)的徹底荒蕪
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的侯旭東先生,在《近代史研究》2008年第4期上,發(fā)表專題論文《中國古代專制說的知識考古》,其“內容提要”說:“19世紀末以來,秦至清的帝制時代的中國政體為專制政體、皇帝為專制皇帝的論斷影響廣泛,流行不衰,并成為中國史研究的基本觀點之一。
論文從思想史的角度對 這一說法產生、傳播的歷史及其后果加以分析,指出此一論斷并非科學研究的結果,而是亞里斯多德以來的西方人對東方的偏見。
18世紀時個別西方思想家,開始以此來描述中國 ,19世紀末以后,經由日本廣為不同立場的中國知識分子所接受 ,并通過辭書與歷史教科書滲透到大眾中,罕有質疑者。這一說法實際未經充分的事實論證,不加反思地用它來 認識帝制時代中國的統(tǒng)治機制只會妨礙研究的深入?!?
個別人如孟德斯鳩,草率而武斷地誤判“中華帝國是君主專制政體,其統(tǒng)治原則為恐怖”,受到當時著名的啟蒙主義開明思想家伏爾泰、魁奈、英國的約翰遜、哥德斯密等人的一再駁斥,不幸卻被明治維新時期的日本漢學家、梁啟超等近現(xiàn)代“聞人”不加分辨予以采納,作為“定論”寫入歷史教科書,極大誤導了全球學術思想對中華文明的基本定位與認識,是學術誤讀的著名傳播案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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