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古希臘,著名的雙性戀篇章,是薩福留下的情詩。
薩福被尊為希臘文藝女神九繆斯以外的“第十個繆斯”,她與女弟子之間保持著同性愛關系,同時又因追求一個英俊的漁夫不得而投海自盡,成為古希臘雙性戀文化的重要代表之一。
翻開薩福的歌詩殘篇,我們不禁被她海一樣的深情和簡潔深邃優(yōu)美的詩篇所打動?;蛟S由于語句的殘缺,她的詩沒有一般西方古典詩的冗長敘事、細致刻畫和過分的鋪陳,卻如西方現(xiàn)代詩一樣意象簡約、韻味深長:
“……此處甘棠蔭里,冷泉潺潺,四下里薔薇覆蓋,
自銀光沙沙顫抖的枝葉,瀉落酣眠……”
薩福是寫景狀物的大師。她用最簡練的筆觸,寫出了最壯闊最微妙的景色、風物:
“明月升起,群星失色
用它圓滿的光輝,把世界鍛成白銀”
一位讓女詩人驚艷的少女或少年,如此出現(xiàn)于詩人面前、出現(xiàn)于詩篇中:
“身著紫衣,自天庭降臨”
猶如電影特寫鏡頭一樣,翩翩神采,盡在不言中。
薩福是描寫微妙愛情的大師:
“融化四肢的愛神(如今,又一次!)攪動我——
甜苦的東西,不受控制,悄然來臨”
注釋家安·卡爾森在《愛神,苦甜》中分析說:“薩福是第一個把愛神稱為‘苦甜’的。沒有一個戀愛過的人可以駁回她的定義?!彼J為希臘語“厄洛斯”(愛神)的本義是“缺乏”,這說明希臘人認清了“愛欲”的本質(zhì):永遠不能得到滿足,因為一旦滿足,“缺乏”就不存在了,“愛”就死亡了。愛就是苦中含甜、甜中含苦,薩福因此稱愛為“苦甜”或“甜苦”。
薩福是愛欲的熱烈歌者,她想象那些床上的少女對睡在身邊的情郎的性要求簡直無法滿足:
“入夜……
少女們
通宵歌唱
你和新娘的愛情。她的乳房
好似幽谷芳蘭。
醒來!召喚你的伙伴——
那些少年郎——今晚,
我們的睡眠
將少似清澈的夜鶯?!?/span>
薩福寫出亙古不衰的主題:愛情微妙的痛楚和歡樂,那不為人知的愛情、那蝕骨銘心的“苦甜”,那“此生雖未死,寂寞已銷魂”的無邊感覺,那月光和微風中顫動的花蕊……
薩福的情詩揭示了人世的奧秘和時尚的奧秘:人人炫耀自己快樂和美好的一面,尤其是肉體的美、外在的堂皇與浮華,這種炫耀引起艷羨和模仿,由此,“時尚”產(chǎn)生。
經(jīng)久不衰的時尚,正如一切經(jīng)久不衰的智慧和美一樣,不是炫耀夸張外在的優(yōu)雅和美麗,就象拙劣的現(xiàn)代廣告那樣,而是盡力地隱藏內(nèi)心的痛楚,將人生注定的悲劇性,以鎮(zhèn)定自若、悅?cè)硕可踔凉馊A四射的形式予以隱藏、遮蔽,自然而仿佛不經(jīng)意地展示和泄露出來,喚起人們內(nèi)心深處的自我哀憐和彼此憐憫。
恰如電影學家貝拉·巴拉茲對電影演員嘉寶面部表情的描寫:“嘉寶的美是……一種憂傷的受難的美,一種對骯臟世界表示畏懼的姿態(tài)……千百萬人從她的臉上看出對現(xiàn)今世界的控訴……發(fā)現(xiàn)她所具有的美,是美中之冠?!?/span>
概括而言,從阿基里斯的亡友之痛,到薩福詩篇中求愛不得的“甜苦”,再到嘉寶面部那高貴、憂傷、孤寂的受難之美,古今時尚的奧秘是:將人生的悲劇性以及對命運的迷茫,以若隱若現(xiàn)、欲擒故縱的方式展現(xiàn)出來,從而喚起人們的自戀與悲憫。
仿佛心目中的英雄、情人或時尚偶像,代替自己受難,一如被永遠逐出伊甸園的亞當和夏娃,隨時夢想著被上帝召回,重新步入鳥語花香的世界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