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國古典憲政制度體系之所以能確保中華民族的數千年穩(wěn)定繁榮、文化燦爛,約略概括有三:一曰厚養(yǎng)民生,大漢三十稅一、盛唐四十稅一,舉世尊仰的文景之治、貞觀之治,得以穩(wěn)固;二曰整飭吏治,循名責實,對官員貪腐,滿門抄斬,絕不寬貸;三曰崇儒尊賢,使天下士子外受國家供養(yǎng)(三十、四十稅一,農村殷富,子弟好學);內受儒家綱常名教的偉大教化,仁義禮智信之偉大文明精神,深入其骨髓,以報效國家、忠孝節(jié)義為人生準則;官吏以廉潔愛民為己任,百姓以恭謹奉上為己責,上下一體,華夏文明的偉大成就、燦爛文化,吸引著諸蠻夷紛紛來朝,東亞大陸的人道之光,至今仍輝耀著全人類!
君子困則向學、向道,小人困則鋌而走險。國家亦然。晚周偉大文明秩序——封建禮樂秩序漸次衰頹之時,孔子洞悉中華文明面臨滅頂之災——背棄《尚書》、《周禮》之憲政原則與文明經驗,必然使國家動蕩、生靈涂炭——遂毅然著《春秋》以垂世立教,辜鴻銘謂之“從熊熊燃燒的西周禮樂大廈中搶救出藍圖,以便在新的歷史基礎上再造中國”(《中國人的精神》,一名《春秋大義》),至矣哉!
胡安國《春秋傳》解釋《春秋》首言“隱公,元年,春,王正月?!睅讉€字的深邃人道涵義曰:
孟子曰:“王者之跡熄而詩亡,詩亡而春秋作。”……《春秋》作于隱公,適當雅亡之后?!捌酵踉谖蝗站茫荒茏詮娪谡?,棄其九族……于是三綱淪,九法改,人望絕矣?!洞呵铩酚诖?,蓋有不得已焉爾矣。托始乎隱,不亦深切著明也哉!
即位之一年必稱元年者,明人君之用也。大哉乾元,萬物資始,天之用也;至哉坤元,萬物資生,地之用也。成位乎其中,則與天地參。故體元者,人主之職,而調元者,宰相之事。元,即仁也,仁,人心也?!洞呵铩飞蠲髌溆茫斪再F者始,故治國先正其心,以正朝廷與百官,而遠近莫不壹于正矣。《春秋》立文兼述作,按《舜典》紀“元日”,《商訓》稱“元祀”,此經書“元年”,所謂祖二帝,明三王,述而不作者也。正次王,王次春,乃立法創(chuàng)制……矣。
胡安國祖述孟子之言“王者之跡熄而詩亡,詩亡而春秋作?!币庵府敃r歷史情形:夏商周三王祖制、古典憲政業(yè)已崩頹、人道文明之火已然熄滅殆盡,詩歌針砭時弊、匡扶社稷的巨大社會功能亦隨之滅亡;詩亡而私家之史述巍然而興,所以存王制以重燃中華文明之火;
某列入教育部985/211“腐敗工程”的著名高校的文藝美學學科,竟然以孟子此言招考博士生,其荒謬炮制的標準答案,竟然是胡扯些什么詩歌轉變?yōu)樯⑽闹拔捏w學問題”,有應試博士生私詢余意見,余私信告之:“姑且以此低俗、荒謬之‘標準答案’答之,不然,無法被錄取;待考上后,即可全然拋棄這些胡扯,另覓深廣歷史哲學、經史子集之正宗以矯枉也?!比绱耍撋槐讳浫∫?!
展閱《春秋》,必然首先讀到令今人費解的幾個字“隱公,元年,春,王正月?!保踝x諸字,茫然毫無頭緒,胡安國《春秋傳》解之分明:天子無道、王室昏聵,孔子不得已,以諸侯國魯國之史、“魯隱公元年”之史事,以記載業(yè)已紊亂、崩潰的中國史、天下史,孔子之憤懣,何其深廣也!
元年者,分別典出《大易》之“乾坤之元”與《尚書·舜典》與《商訓》之“元日”與“元祀”,天子體仁(元),宰相調仁(調和萬事,以仁政凝聚上下為一體,《周禮》謂宰相為“副天子”;錢穆賓四師《國史大綱》謂之“文治政府之首腦”以配合象征國家統(tǒng)一、社稷穩(wěn)定之國君、元首;余謂之“古典憲政體系”之核心),孔子祖述堯舜二帝和夏商周三王之偉大政教秩序——胡安國所謂“正次王,王次春,乃立法創(chuàng)制……矣”——,如此,孔子以私家著述一國之史,卻寄寓了澄清天下、再造中國之重任,其垂世立教、立法創(chuàng)制之苦心,歷代忠臣烈士、正人君子,守護之如性命,尊仰之如日月,孟子、董仲舒、司馬遷巍然燦然,以“誅滅獨夫民賊”、“貶天子、退諸侯、討大夫,以達王事而已”概括孔子《春秋》之淑世弘綱,千古儒生,奉之再造“偉大光明之中國”,孔孟夫子焉能以區(qū)區(qū)“詩歌散文之變”寄托人世巨典,真小人之學也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