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學乃某一民族從其文明傳統(tǒng)中汲取深慧、德操而呈現(xiàn)于人類靈魂之特定精神形態(tài)。舉目四望,俯瞰全球,文明事業(yè)最高者,中華古典文明是也;揭示人類合理生活之深慧德操之最高者,孔子是也。
《杏壇講稿》主研中國當代文學史,必溯源乎孔子:杏壇乃中國之圣壇、孔子儒家學說之最早集結(jié)地與發(fā)布地,人道光輝由此迸發(fā),照亮黑暗全球,不亦博大瑰麗哉!
中國文學之道統(tǒng),在儒家思想。
道統(tǒng)者,一切人道價值的本源、尺度、歸趨之統(tǒng)系,井然不紊、顛撲不破,唯孔子儒家之“仁義”(道義)思想,足以當之。
文脈者,一切民族為實現(xiàn)其人道價值而合理展開之生命活動之記錄、之脈絡(luò)也,在中國,例分經(jīng)史子集四庫;在西方,則希臘羅馬、中古基督教等諸教派、文藝復興以來諸學派之思想脈絡(luò)也;當今全球化時代,中國文化必在本土文化的根基上,吸納、再造西方文化,而燦然為新統(tǒng)、新脈者也。
錢穆《國學概論》偉倫倜儻,開宗明義曰:“中國文化,于世界為先進?!币徽Z震破全盤西化派胡適、陳獨秀等人斥責中國固有文明為“落后、僵死、封建、專制、野蠻、蒙昧”等無恥讕言,標舉中國文化之人道性與進步性,可謂“乾坤只眼”,與之同道者,有辜鴻銘、陳寅恪、柳詒征、梁漱溟、馬一浮、熊十力等“民國七賢”大師。
一,文學總論
“文學”一詞,創(chuàng)自孔子。
孔子設(shè)立儒門四教,在德行、政事、言語之外,贊許有統(tǒng)合、記述之功的“文學”,其俊逸弟子,有子游、子夏諸人。
子游兼政事與文學,政績著稱于儒門;子夏在儒門,為精通儒學之大師,同輩弟子如宰予之類,求教孔子“何謂仁、智?”,孔子簡略答曰“愛人、知人”,宰予不解(該人不事深思而好淺近之問、淺俗之辨,且有晝寢惡習,與今日大學生極其類似),轉(zhuǎn)而求教于孔門高才子夏,子夏告以“富乎言哉!選于眾,則不仁者遠矣”云云,將孔子“選賢與能”的古典憲政思想揭示無遺(詳見錢穆《論語新解》),可見子夏善于深入鉆研孔子片言只語背后的深廣意蘊,超出淺學俗流不知凡幾,故而在孔子去世后,巍然名家;魏文侯尊儒,拜子夏為師,其子魏武侯亦拜師受學,父子共尊子夏;子夏援引學生田子方、段干木等人執(zhí)政魏國,儒家聲望一時陡增;子夏門徒眾多,將儒門教材——詩書禮樂易春秋,予以編撰、寫定,便于流傳,柳詒征《中國文化史》謂“子夏為儒家文獻傳承之大宗”,可謂得之。
1,文學者,統(tǒng)合知識碎片為渾全整體
孔子曰:“言而無行,吾失之宰予”云云,予昨晚(2017年3月1日)研讀《阿瑟·米勒論劇散文》(三聯(lián)書店1987譯本)一節(jié)“作家多而劇本少”(原載于1952年8月10日《紐約時報》),恍然大悟:從古至今,富有真知灼見者、能進行文化創(chuàng)造者,總是微乎其微;絕大多數(shù)人是跟著權(quán)勢、俗流“瞎起哄”者。以往,這些人甘愿為“下里巴人”而不窺廟堂,距“陽春白雪”于千里之外,雅俗相安而各自為樂;今則不然,伴隨大眾傳媒和高等教育的病態(tài)膨脹,這些淺俗之人,蜂擁擠入傳媒話語和大學講堂的高端門檻,不讀書卻評議滔滔,不深入研究卻在傳媒頻頻亮相、出席如儀、自封權(quán)威,一時間《鬼吹燈》及其續(xù)作、《錦繡未央》等身價過億,寫手、專家多如過江之鯽,“宰予之患”遍布全球,其游戲規(guī)則為王朔率先予以揭示:“我是流氓我怕誰!”
方今具體到“文學史”、“文化史”、“哲學史”之類多如牛毛的高校教材、專著、核心期刊論文者,大多為“宰予”輩所設(shè)立,“作家”(寫手)林立、標價亦不菲,而貨真價實的作品卻甚少,能挺立于時尚潮流之上的作品,更如鳳毛麟角——曾記得北大某次博士生考試,謝冕、洪子誠等人竟以《桑樹坪紀事》(劇本,作者早已忘記)和《心靈史》(小說,張承志作)為考試題目,歲月之潮把這些作品淘洗得干干凈凈,無人記取之;當代文學,唯?!恫桊^》(老舍)和《十八歲出門遠行》(余華)等少數(shù)尚能勉強挺立,其余則消逝得無影無蹤了!
孔子曰“朽木不可雕也,糞土之墻不可圬也”,適足以評價當代文學史也。
讀者諸君,試閉目沉思:
從小到大,學了、考了、遺忘了無數(shù)有關(guān)“知識”的標準答案,但你是否擁有真知灼見,即對這些知識得以產(chǎn)生的背后的事物統(tǒng)系,它為什么得以如此的“秩序”,有所領(lǐng)悟呢?你必定如哈姆雷特一般嘆息:“空話、空話、空話”而已!
《尚書》曰:“經(jīng)天緯地謂之文”;《白虎通》曰:“學之為言覺也”:文學的本質(zhì),是對天地之經(jīng)緯、古今之秩序(文)產(chǎn)生出一種根本的覺悟(學),予所謂“深慧、德操”是也。儒門四教,文學統(tǒng)之。文學要直面的是:一個具有內(nèi)在本體(道)的、價值自足(德)的“世界”是如何建立的?(孔門所謂“德行”)這一世界如何加以言說(“言語”)?這個世界如何貫徹在日常生活(“政事”)中?
文者秩序,獻者顯出,文學之事乃圣賢之事,圣者感通之謂也,即對一切時代(?。┑纳?jīng)驗,深深加以體驗、感悟,進而奮發(fā)飛揚一己之生命,與這些古今中外的生命經(jīng)驗貫通為一。
不復以啟蒙-實用-科學主義荒誕妄設(shè)的古今、中外、人我、體與用、道與器、自然與人文等等人為錯置的虛妄分別,為自己畫地為牢,融入那“一”,即宇宙大生命之中,獲得幸福、廣大、自由與美。
2,中國(古典)文學者,致廣大而盡精微,徹悟萬物自得之大道,予謂之深慧、德操
所謂“深慧”者,不同于啟蒙-實用主義津津樂道的“工于算計某人或某階層的權(quán)利、利益或便利”的“量智”(比量、算計而生的浮薄之智),而是足以安穩(wěn)一個人、一個族群或全人類的“深根寧極”之“道”,一個能“安身立命”的深沉智慧(性智,熊十力首倡之);
所謂“德操”者,不同于現(xiàn)當代宣傳機器所謂“公民道德”之類底線倫理,而是從內(nèi)到外滋養(yǎng)人的整個身心、整個生命的道德情感(孔子謂之“仁”,即與宇宙萬物的深厚同情),嚴格的道德操守不是從外在強加的,而是從內(nèi)心油然而生的(德者,得也,從萬物的核心處、美好根源、廣大自由之根蒂處萌生而出,滋養(yǎng)身心,創(chuàng)獲無窮,自得之義);我所謂之深慧、德操,不可能從工商科技知識中獲得,只能從文學(文史哲藝術(shù)等儒家“六藝”中獲得。)
3,獨立的、醒覺了的自我,能與一切時代并立、同在、共生:中國當代文學之鼎足三分
獨立的、覺醒了的、在道德與人文意義上完全自立、自足、自我決斷的“我”,與一切時代并立、同在、共生,謂之“當代”。
中國當代文學,因此鼎足而三分:
第一類,以傳承古典傳統(tǒng)為志向的、繼續(xù)以古文寫作的中國文學,垂為中國文學、文化、風教之正統(tǒng),謂之古文文學也。其偉大的文學傳承,凝結(jié)為“民國七賢”之不朽著作,尤以陳寅恪的詩與文、錢穆的史傳與散文、馬一浮的詩文、梁漱溟、熊十力的哲學寫作、柳詒征的文化史寫作、辜鴻銘的哲學文化寫作、翻譯寫作等為當代不可企及的文學巔峰,其精神支撐,是經(jīng)史子集四庫;
第二類,譯文文學,作為重要旁支,以朱維基譯《神曲》、梁宗岱譯《隨筆》、冰心譯《吉檀佳利》、楚圖南譯《草葉集》等為典范,偉大支撐是希臘羅馬以來西方文獻;
第三類,“白話文文學”,簡稱白文文學,因胡適、陳獨秀、魯迅等人錯誤判定古典文學是僵死的,斬斷中西古典傳統(tǒng)的精神支撐,迄今成就不大。1949-1979當代文學是被極左思潮扭曲的文學,成就尤其不高。
簡略區(qū)分,1949-1966年文革爆發(fā)前,所謂“前17年文學”,以被極左思潮極度扭曲了的“批判現(xiàn)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”為主體;1966-1976年,文革爆發(fā),造成十年空前浩劫,文學、文化一片空白;
1976年,伴隨文革結(jié)束,傷痕文學出現(xiàn),反思文革的文學作品毅然興起。
1980年代西方現(xiàn)代派文學涌入,海子、駱一禾、戈麥、北島、顧城、楊煉等作者,為一時之選。